甫從新竹高鐵站離開,我便急忙撥通電話給媽媽,跟她說今晚過去看她,前幾天收到了一筆購書的預付款,足夠我們全家過個平安無憂的新年,我要過去將錢交給她,長成以來我供養母親的次數始終有限,比較多都是母親用她已經所剩不多的體力辛苦勞動換來的銀兩為我弭平一次又一次的錢坑.這一次…媽!兒要讓妳過個好年了!您辛苦了!明天是我的生日,也是妳的受難日,謝謝妳帶我來世上!謝謝妳無盡的包容與劬勞的養育,謝謝…謝謝…
列車子彈一般的飛行在地面上,我的心卻早已經被抽離了當下,高鐵車窗在黑夜中反映出車內的景象,看著車窗我陷入回憶,往事歷歷在目…年少輕狂的我,曾經因為揮霍無度與驕傲氣盛導致二次銀行信用不良,第一次母親用她的勞保退休金幫我還清了負債,幾年前由於經商面臨倒閉的關係,我需要向銀行申請一筆小額貸款,又是母親出面申請.學歷不高的母親當時在一家清潔公司做外部的清潔員,每天早上要在六點半出門撘公車,在吵雜的百貨公司清理民眾帶來的髒亂與忍受紛擾的噪 音,母親曾經不只一次的對我表示她一點也不喜歡這樣的工作環境,之所以還會願意留任沒有離職,是因為年介耳順的她還沒有見到她終生所愛的唯一的獨子;達到理想中的茁壯與穩定,因此她必須拖著佝僂的身軀,以及日漸衰退的體力,清理那永遠充滿煙蒂的煙灰缸,打掃永遠也不會乾淨的廁所…
記得核貸當天,母親省下不吃午餐的時間,來到距離她工作地點約十公里的銀行與我會面,我趕到時母親已經坐在銀行的會客室內了,母親穿著工作的粗布衣服,神情焦慮的問我要在哪裡辦理,從她的雙眼中我看到的是一顆長期以來被精神折磨到幾近焦躁的不平靜的心靈,我頭一低,心中一陣酸楚,只能不語.
母親的一生幾乎都是受折磨的,先是嫁給了父親忍受了近三十年的經濟與精神的不堪,父親甚至認為母親沒有在他的事業上給予助力,當然父親的指控是錯的,母親已經為父親的創業背負了大多數的債務.父親最後外遇,對象是一個賣麵的中年已婚婦人,為了掩飾自己的行為,父親還要求母親到那婦人與父親合開的店中幫忙, 母親每日見到的都是心痛,卻依舊忍著淚做下去,只因為,她唯一的希望,她的愛子,還沒有到達可以讓她走出傷痛的能力,那一段日子,母親該是何等的煎熬啊!而面對母親這樣深沉的一份企盼,當時的我卻依舊浪蕩,狂野不羈…
在神的帶領下,我狂傲的個性逐漸收斂,先是在一家企管公司任職,一方面有收入,一方面提升自我,那將近二年的日子裡,母親面臨了與父親婚姻的決裂,終日驚恐憂慮,甚至午夜驚醒…1999年的八月某晚午夜,母親胃穿孔緊急送醫,手術後猶未脫離險境,我面臨到畢生中最大的無助與自責,在神的醫治之下,母親快速的好轉出院,生活中依舊是我與母親相依為命,儘管生活壓力極大,但母親健在是我最大的欣慰,我們共同努力,省吃儉用,慢慢的使家徒四壁的情況有了改善,我們搬離開了會漏水的小閣樓,住進了一般的公寓,儘管生活有所改善,亦是僅止於中下,我發誓要脫離貧窮,使母親能安享晚年,我於是選擇離職,善用所學經商.
商場上的風雨是非是說不盡的,我抱持著當時的誓言,一定要闖出一番名堂,我也真的很快的闖出了名堂,只是,我變了…我的確應用了所學,快速的提升了收入,卻也因此變的驕傲,我的確更擅長交涉與銷售,只是我也因此變得更不厚道,我的確能影響更多人了,只是我也因此說話更加苛刻,甚至對母親也會有言語的冒犯…我得到了許多,卻也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失去更多,我學會批判,因為我自認口才超凡,其實是因為我驕傲得目中無人,我處理事情態度剛硬,因為自己立場堅定,其實是忘記了彈性與尊重,我獲得小小的成功就開始志得意滿並且開始怠惰,我再次的揮霍金錢,因為我忘記了勤是搖錢樹,儉是聚寶盆…而與此同時,我更忘記了要有愛,忘記了背後還有母親殷殷的企盼與煎熬…於是,我又重重的跌跤了!
我錯了!錯的離譜,我居然讓同樣的錯誤再次發生,而始作俑者就是我自己,害得母親年介耳順卻仍不得休息.第二次面臨到財務危機,又是母親用老命為我解圍,當資料填完,母親要撘公車離去,猶緊緊握住我的手,眼神閃著淚光發出憂愁,像在說:”兒子,媽盼你成熟穩定要到何時?媽已經將我的一切給了你,媽逐漸老了,不會一直在你身邊,你切不可一錯再錯…要加油啊…”母親迫不及待的追趕著公車,綠燈未亮,就急著穿越馬路,那混和著慈愛與焦慮的背影深深震撼著我!
一股暖意自背脊竄入,究竟我做了什麼?為什麼我之前如此的盡了力氣,卻還是讓母親受苦?剎那間我似乎明白了,原來這些年來我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只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許多來自週遭的愛被我忽略,當我不再有愛,當我不再謙卑,當我的心剛硬…我的人生就像一隻小狗追著自己的尾巴,只是不斷的兜圈子,犯一樣的錯!
我體認到因為有愛,眼神會更柔和,因為有愛,說話會更穩重,因為有愛,彼此會更尊重,因為有愛,會讓事情進行的更順利,我終於明白愛是一切事物的答案!一 切都清晰了,母親多年來對我的焦慮與慈愛沒有白費,我完全清醒了,謝謝妳!媽媽,謝謝妳一直以來的協助與包容,謝謝妳今生無悔的愛與付出,我會加油的,絕對不會再讓你流淚失望!
感謝神!讓我遭逢這奇蹟式的轉變,感謝神!開啟我的眼讓愛重新顯現於我的心田,感謝神!...
到台北了,天空又飄起雨來,像是在為母親一生的辛勞與付出獻上感動的眼淚,身為人子的我也陪著天空一起流淚…卻是感恩和喜悅的眼淚!
「媽!兒回來了!這是今年給您老人家的,這些年您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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